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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 身世之谜

 

原是青州派去人又有了新线索,传回燕州时恰逢陆孝在代温衾处理琐事,才知他独身一人上路,实在放心不下,也便快马加鞭追了来。

一路上陆孝给温衾处理伤口,解释自己为何突然出现在此,但温衾瞧他一直似有话瞒着。

终于在离青州还有几百里的地方,二人休憩时,陆孝终于开口了。

“义父,孩儿有一事需说与您听。”如深潭般低沉又平静的嗓音在背后响起,是陆孝在替温衾沐浴。

温衾身上伤势未愈,本不该碰水,奈何他向来不喜身上黏腻,便叫陆孝打了水,伺候自己擦拭清理一番。

靠坐在暖烘烘的木盆,温衾哼了一声,示意陆孝继续说下去。

可半晌也未听见那人言语,不解地转身,想瞧瞧他又在犹豫些什么。

陆孝低垂着眉眼,正仔细为温衾净背,突然的动作让他下意识抬眼望去,二人目光相接,呼吸仿佛也跟着停滞了片刻。

“想说什么直说便是。”温衾别开目光,几日未见,孝儿似乎又英俊几分,只是简单的对视,心里竟也怦怦然。

“是。”陆孝吐息一口,将隐瞒在心里的话说出,“探子来报,义父您的身世恐怕……仍有疑点,原本孩儿前来是想劝您回燕州,但见您为此事的决心,便也作罢,只是,若您知晓真相,千万莫要委屈自己,无论您要做什么,孩儿都誓死跟随,义无反顾!”

“嗯。”没什么情绪,温衾点点头,他自然不可能因为一句“仍有疑点”就放弃追查,人都到这里了,即使是一场空,也不算白跑一趟,至少这二十多年,又再次回到故乡,他总有感觉,这次出行一定会有所收获。

二人匆匆梳洗,陆孝胸膛火热,暖得身上伤口好似也没有那么钻心刺骨,温衾靠着,贪婪又安心,很快陷入深眠。

陆孝鼻息间萦绕着的都是属于温衾身上独特的气味,他睡不着,心里飞快盘算下一步该如何落子。

不知我们二人真正坦诚相见的那一日,你脸上会露出怎样精彩绝伦的表情呢?陆孝指尖缠着温衾的发丝,打了几个卷,他冷笑一声,似乎在想象什么画面,却又低头,无限深情地在那人额头上印上个炙热的吻。

“唔嗯……孝儿……”

“孩儿在,义父安心歇息便是。”

宠溺又令人安适的话语,温衾眼皮沉重,未再多说,复又入寐。

……

“什么?你说清楚!否则咱家这就杀了你!”温衾双眼赤红,疯魔了一般,紧紧攥着面前老者的衣领,死盯着那张沟壑纵横的沧桑面容,企图从上面看出什么端倪。

“大人息怒!您息怒!草民如何敢扯谎骗您!大人明鉴!大人明鉴啊!”那老头吓得一个劲求饶,若不是温衾抓着他不放,这会儿只怕是要把额头都磕出血来以证自己清白。

“义父。”陆孝上前一步,扶着温衾另一边有伤的胳膊,示意他先冷静。

“说!一五一十告诉咱家!若有一字谎话,便将你这舌头拔了泡酒,再将你这廖剩无几的牙一颗一颗敲碎!”温衾恨不得立马将那人剖心挖肺,亲自瞧瞧他方才说出的话究竟是真是假。

怪不得,怪不得这么多年根本查不到父亲的下落,怪不得自己儿时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混乱不堪,怪不得这么多年遍寻真相而不得,怪不得,怪不得!若他说的为真,那真是天大的骗局!那自己这许多年的日子,当真配得上“笑话”二字!

“天保十一年,庄帝崩逝,顺帝宗明远即位,同年夏天,陛下起兵,顺帝宗明远本就名不正言不顺,很快被陛下击败自尽,我大酉才得来这许多安宁太平年,可外人并不知,庄帝崩逝之时,五皇子的母妃温氏,竟还有一遗腹子。温氏一族向来与陆氏交好,陆氏又是被废的顺帝母族,温妃害怕自己被新帝戕害,诞下麟儿后,便买通了后宫的侍卫,偷偷将孩子送回温氏父族,自己则在宫里装疯,以逃脱责难。”

老头慢慢道来这一段皇家秘辛,温衾眼里布满血丝,眼眶似是要滴出血泪来。他竟然,是老皇帝的遗腹子?!

“可新帝怎会真正放过温家?五皇子年纪尚幼,陛下封了他为亲王,却没几年就病重薨逝,温太妃在后宫疯得亦真亦假,谁也不识的,住的宫殿俨然与冷宫无异。温家因一子虚乌有之人——蔡彬贪污的案子,竟落得被满门抄斩的下场!”

“温老爷拼尽了全力,将庄帝遗腹子交给他情同手足的挚友裴惜时保全了下来,裴大人临危受命护送孩子回燕州,不料却遭了埋伏,命丧黄泉,连带着遗腹子也下落不明。”

“这孩子、叫什么名字?”温衾抖着声问,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,头脑一阵一阵地发昏。尽管他知道,自己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先帝遗腹子,但他还是想要亲耳听到真相。

“原本按照皇室宗族规矩,这孩子名字起在‘明’字辈上,温太妃送他来青州之前,曾为他赐名‘宗明溪’,与他兄长五皇子‘宗明泽’对仗,但此姓名一出皇家断然不可再用,温老爷见那孩儿襁褓外头裹着一条青色丝绸暖被,便替他改名——温衾。”

“殿下,您便是庄帝最后一个皇子,九皇子——宗明溪!”

温衾只觉天旋地转,土崩地裂,这样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,平地惊雷,炸得他耳鸣心慌、险些昏死过去!

“你、口说无凭……可有何证据?”最后的挣扎,温衾一字一句,似子规啼血、刀尖起舞。

“听说此子右腿根处,有一块赤色胎记,似一块浑圆剔透的鸡血石。”

“义父!”陆孝上前接住晕眩向后倾倒的温衾,宽厚坚实的臂膀将他稳稳圈在怀中,“义父,您伤势未愈,不易动怒,孩儿带您先去歇息。”

温衾一连深吸了几口冷气,强迫自己镇定。可这样天大的秘密如何叫他冷静?发了疯似的,挣脱开陆孝的臂弯,温衾从后腰抽出短鞭,使了浑身的力气,将这件本就简陋的木屋里的摆设悉数毁去。

若我是九皇子宗明溪,那如今坐在皇帝位子上的人,竟是我的同胞兄弟!我竟为了他……温衾不敢再想下去,却忍不住怀疑,自己的身世,他是否知晓?

他是否清楚地知道,自己在绣衣使那样密不透风的吃人之地忍受炼狱般的煎熬?南疆一战,自己差点身死异乡,他恰好如救世主般降临,是否他其实清楚地知道这一切只是一场算无遗漏的阴谋,却还看着自己一步步走进了更加泥淖的深渊?

从无上高贵的皇子,变成流落至绣衣使的低贱棋子,又到如今人人唾弃的权阉之臣。

荒唐!荒唐!

温衾慢慢回过神,与来此时全然两样,他披散头发,身上的伤口因他剧烈的动作而迸裂出鲜血,灰青色的外裳被血色印染成黑红,像是从鬼门关里爬出的厉鬼,吃人啖血。

老头早已被吓得躲在角落瑟瑟发抖,陆孝走过去拍了拍他,指了指门外,叫他先出去。

“义父,您……打算如何?”陆孝问道。

“如何?”温衾笑起来,那神情凄然,恍惚地好似随时都会倒下,他抬手看了看掌心里的血迹,想起这些年替皇帝处理过的桩桩件件,嗤笑道:“我十几年为了爬上他的龙床处心积虑小心谨慎,他叫我做的每一件事,我都尽全力处理干净,不在乎外人的看法,也不惧怕那些想要杀我正道的世家贵族,就算是他明明白白告诉我,我只不过是他养的一条狗,想要得到他的一点怜悯全都是一厢情愿痴心妄想,我也是真的想要给他当条忠心的犬。可是,可是……哈哈哈,哈哈哈哈哈哈……原来我手上沾染的血,竟源自于我有恩之人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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